（一）关于动物的哲理

毛毛虫在蛹中凭借自己顽强的毅力破茧成蝶，这个故事一直在被反复传颂，成为了小学生作文的常客，以至于一些人教育另一些人的时候，潜台词就变成了：你看看人家毛毛虫。从动物身上学习某种精神或吸取某种教训是人类的最爱，毛毛虫的勇敢，小蜜蜂的勤劳，小跳蚤的力量，还有那只跳不出来的小青蛙.....

这些故事可不是为了歌颂动物，而是为了教育人类：“苦难是有价值的”。在这种目标的指引下，人们不惜模糊细节甚至编造情节，他们不会告诉你，毛毛虫的大部分细胞（只保留成虫盘）在蛹中会被酶分解成细胞浆，那个所谓的幼虫已经不存在了；他们也不会告诉你，青蛙跳不出来得加热速度远小于每分钟2华氏度，否则...嘿嘿嘿....；他们也不会告诉你，只有工蜂才采蜜，雄峰和蜂王不采蜜，而工蜂只能最多活一个月，蜂王的寿命却至少有一年。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，原来故事能够说服的人们也会因为这些事实转而相信“勤劳死得早”和“阶级固化的残酷“。

当然我的重点不是强调这种故事的荒谬性，我真正想问的是，这些动物在经受痛苦的时候是有意识的吗？换而言之，这些动物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？甚至，他们会痛苦么？

而从毛毛虫身上获取哲理的人会相信苦难的价值，痛苦的意义；从蜜蜂身上学习思想的人会相信日复一日，水滴石穿的力量；两者都相信的人会主动寻求日复一日的苦难来磨练自身，并且坚信这些会使他成为更好的自己。毕竟“一棵树最强壮的地方是曾经受伤的地方”，毕竟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，必先苦其心智......"。从这个意义上说，人还是与动物有区别的，人们拥有这样的潜在信念，而动物至少看起来没有（或许它们有但故意不被人类所观测）

但是，我们高估了自己的意识能力，我们并不比动物强多少。虽然我们实际上知道一些东西，但我们却不一定能意识到自己知道些什么。

（二）因果关系和目的论

我们在阐述原因时，有一种原因叫做目的因，就像“我这样做是为了给她留个好印象”。来源于亚里士多德的看法，他认为雨水存在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滋润田地。需要注意的是，目的和结果不是一回事情，目的只是无数预想结果中的一个。目的论思维容易被使用，也容易被滥用。研究证实，4岁和5岁幼儿的目的论思维占有较大比重，他们倾向于认为，狮子的产生是为了去动物园，史前尖岩石的存在是为了动物自己挠痒痒。

那么苦难为什么存在呢？目的论思维者会给出答案，苦难的出现是“为了......"。天道酬勤是个很有意思的词，它表示，存在这样一种客观规律像薛定谔方程那样，你的苦难，勤劳，现在所承受的痛苦终究会得到回报。还隐含了守恒律，受的痛苦越大，得到的回报也越大。还塑造了因果关系，即苦难会让我们得到回报。

要吐槽的地方有很多，比如，努力如何衡量的，如何定义一个大的努力和小的努力，福尔摩斯两秒钟想出了答案，华生花了两个月，哪个更努力？如果一切努力都要用时间衡量的话，那乌龟岂不是王者？再比如，什么东西都能带来回报，完全取决于你如何看待：你刚买的鱼竿丢了，那么回报可以是不用去河边风吹日晒了；你刚买的鱼竿没丢，那么回报就是可以去河边钓鱼了。

真正令我感兴趣的是，这种因果关系是否真的存在。司马迁在《报任安书》里说“左丘失明，厥有《国语》，孙子膑脚，《兵法》修列”。司马迁大概是想强调苦难的价值，但这样的叙述方式在《黑天鹅》里被批判过，具体过程不表。总之，这样的因果关系是naive的，就像“盖茨辍学，创办微软；霍金瘫痪，研究黑洞”一样无厘头。贝多芬能成为音乐家，不是因为他的耳聋。

我想起一个段子，所有的病人在死亡前都喝过药，所以药才是罪魁祸首。

（三）自我感动和荒谬感

我们对生活的看法隐藏着自身的角色定位和某些合理的期待。如果你认为生活就是“黑暗森林”，那么你会把所有人都当做自己的威胁，也不会从人际交往中获得乐趣，甚至会说“狗比人好多了”，不难想象，你不了解狗，也不了解人。渐渐的，每个人都因为你的敌意而疏远你，甚至也开始敌视你，然后你仰天长叹：这真是个黑暗森林啊。就这样，你自己创造了一个“黑暗森林”。尼采说：“你凝视深渊的时候，别忘了深渊也在凝视着你”，因为意义这种东西不仅是发现的，很大程度上更是被我们创造出来的。

究其根本，我们不难发现了苦难的价值，而是创造了苦难的价值。苦难本身没有价值，但大多人并非在苦难中创造价值，而是喜欢创造苦难。

如果我们把生活本身看成一项投资，那么现在的意义就需要将来的成果来赋予，但在因果关系错误的情况下，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。西西弗斯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，巨石滚下来，再推上去，如此反复，一个人最大的灾难无非是既无用又无望的劳动。爱因斯坦对疯子的定义就是，反复做相同的事情，却期望得到不同的结果。

在很多人的经历中，不难发现这样一类人，他们感觉自己每天都很忙，却不知道在忙什么。熬夜，加班，并觉得自己就以后可以喂马劈柴周游世界；他们经常被自己感动“我这么辛苦，怎么可能会失败”。可是要论辛苦，农民，建筑工人，摆摊小贩都比你辛苦多了，要论成功，他们也应该比你成功。尤其是这样的努力往往是不得已而为之，熬夜是因为考前突击，加班是因为工作没做完，自己吃到自己种下的苦果，还会产生“这么苦，我一定是在卧薪尝胆”的幻觉，暗示了某种成功的潜质。这种被情怀装裱后的愚蠢，特别容易让人上瘾。

用雷军的话说，这是在用战术上的勤奋来掩盖自己战略上的懒惰。（R u okay?）

在《西西弗斯的神话》中，起床，电车，四小时的工作，吃饭，电车，四小时的工作，吃饭，睡觉，星期一二三四五六，虽然会有一些新节奏，但大部分时间都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。加缪把其称作荒谬感。实际生活中，人们却很少产生这种荒谬感，即使生活还是一遍遍的重复，困难一遍遍的被创造出来，人们也一遍遍的自我感动，为什么？

（四）防御机制和人本主义

我对上一个问题的回答是，因为我们一些行为的真实目的是在意识水平之下的。

弗洛伊德的学说虽然遭受了很多批评，大部分我都赞同，毕竟我也是实证主义下的蛋。它一直都在被批判性的接受，但至少防御机制经受住了考验，目前还没有好的替代理论。

在防御机制的观点下，哪怕是那些司空见惯的行为都有着另外一些解释。一个反复对丈夫诉说情话的妻子有可能心里面怀揣着恨意，而一个总是怀疑周围人智力低下的人有可能对自己的智力感到自卑，甚至，对宠物无微不至的关怀根本不能说明人的爱心，反而代表着人对被关心的渴望。

那些痛苦值得么，那些磨难是否使自己变得更好了？我们永远都不知道，那些反复声称苦难价值的人在潜意识里可能也会怀疑苦难的意义，但如果不这样承认，就会产生焦虑：“痛苦难道没有一点用么”，甚至“我真没用”。顾名思义，防御机制的作用就是阻止这些焦虑进入你的意识，所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认苦难的价值，合理化的后果就是认为这就是真理。

幼儿喜欢否认的防御机制，你问她喜不喜欢那个丑老师，他也会回答喜欢，虽然幼儿是最喜欢以貌取人的。但后期却会采取更为复杂的防御机制，可能会采取投射或者自居的防御机制，明明是自己不喜欢，还非要强调别人不喜欢。而现在不难发现，我们可以发展出一套说服自己的价值观，这是理智化防御机制的结果，不仅形成了防御还编好了理由。

人本主义心理学家卡尔罗杰斯的理论中，也提到了潜知觉（与潜意识类似），焦虑和防御机制。只是引起焦虑的方式不一样，在罗杰斯这里，焦虑产生于自我概念与外界信息的冲突。有的人认为自己是个好人，可是外界不这么看，焦虑就产生了，于是他可能否认事实：这只是小部分人的看法；或者歪曲信息：外界不了解我；于是，自己还是个好人。

长期接受“天将降大任”的教育，自我概念就包含着这一部分：我希望天降大任给我，所以我得承受痛苦，痛苦能让我更接近大任。对抗焦虑的方式也是一样的道理。痛苦有价值么，就像（二）中的鱼竿，仔细找还是能找到的，完全取决于你怎么看待。